《翅膀的缺口》

 

作者:冷諺明,摘自《反寂寞美學》系列。

 

        OK商店的鈴聲迎接了我的腳步聲,帶著你無法預料,卻又需要的便利。

        完成一件預定中的案子,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都比想像中來得少,然而,卻沒有得到太多起伏的喜悅。

        只是,喝了一杯較為自在的咖啡,如此而已。

        對於工作,老闆總是一句話:「小冷,我相信你辦得到。」

        沒有質疑的問號,沒有壓迫的驚嘆號,從我壓抑不了沉澱安分的那一天開始,一直都是平穩的句號。

        掃掉了一些無謂地小角落,多招攬了一些責任外的肩膀,我在角層的職場世界裡,直著來,橫著走,交織出一張奇妙維持著恆點的平行圖。

        偶爾攪拌咖啡的時候,我會在漩渦的迴旋之中看見十年前那個年少自己的殘影,帶著不可一世的笑容,相信十年後的自己,終能躲掉落寞。

        是否側身或轉身避了過去,這段歲月的記憶刻劃不出現實派主義的解答,日夜接受大自然考驗的臉龐卻在透明投射的疊層之中,清楚地覆蓋上侵蝕的痕跡,沒有一秒鐘願意懈怠。

        這,就是所謂的「長大」,是嗎?

        我們用言語、行動、夢想、寄望、以及太多太多的等待引領著這一天的來領,努力實踐著猶如十萬人就有十萬種姿態的未來,在它真正來臨的那一天之前,誰也不敢百分之百確定幸福的模樣,究竟該如何評斷。

        一股濃郁的香氣飄然而升,在過去大人們的苦口婆心之後淬鍊成無可比凝的精華,形成漩渦最外圍邊緣完美的圓,任誰都會忘了降溫,忘了冷卻黏膩了甜味,凍結了苦澀附帶的回甘,只因融合了瘋狂。

        ——誰,想得到緩慢下來的平淡漩渦,失去了想再嚐一口的動力?

 

        離開,是為了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不論街道或大樓都是成功的表面象徵,造就了我身上這件充滿人工香氣的風衣,由不得你開口拒絕甚至猶豫,那股欲振無力地麻木。

        微涼的風吹動一片落葉的凋零,不經意沾上衣角的時候,竟沒有人說得清紋路脈絡的走向,曾經滋養了何等的青春,也沒有人留意,腳底下的土壤之中,是否埋藏了光芒。

        是否,種下了千萬年以來我們都願意相信的原子。

        扯開吸附著責任制的領帶,胸腔裡的氧氣彷彿更為飽和了一些,但任誰都再清楚不過,每個人的自由都是在枷鎖之中才能夠有所保留,所以不需要理由。

        不需要,去試圖解釋連你自己也不明白的笑容。

        倒是她曾經這麼註解過:「人與人之間的相遇,就已經足夠誕生一道笑容的降臨。」所以每次回家,迎接我的,都是再瞭解不過的笑容。

        溫熱的雞湯端上桌,她的手藝始終學不乖,卻是疲勞的萬能解藥,在人生的新時代階段領域大放光彩,用一頓簡單地晚餐描述長大後的我們,要求的其實不難。

        沒有忘情,沒有崩淚,我靠在陽台的氣窗上,抬頭俯視著天空,灰濛濛失去星光的那片天際之中,年少時候每個人都定下了一個想要抵達的地方,好用來代表童話——只是長大了之後,我卻忘了怎麼說話。

        幸好,還有指縫中的香菸,可以靜悄悄地,用陪伴取代我的回答。

 

        深夜的落幕只是最上層的理性敷衍,另一場重頭戲,在小時候大人不願意告訴我們的地方偷偷展開,驅使你看似放鬆下來的神經,二度上了發條緊繃。

        家門外巷子口的馬路旁,坐上同事的名貴房車,我忽然羨慕起那些可以無視身分證上年紀的人,偏偏那個時候的我們反而喜歡挑戰寧願醒不來的自由。

        號稱全台中僅此一家的夜店,我們一行人登上了正中央最大的包廂,舞台上的金絲貓或唱或跳,表演的盡是屬於寂寞人的秀,因此萬人轟動,座無虛席。

        然而,我在這場寂寞的秀之中,嗅不出任何一絲珍惜的氣息。

        只不過,是一場瘋狂的遊戲,抵不上用盡全力的一句我愛你。

        音樂結束,無數金絲貓帶著甜膩朝著賓客們四散而去,但在我靈魂之窗的焦距內,卻看見了一群洪水猛獸,如同雷霆萬鈞般奔襲而來,她們拉著男人們的手拍打著自己的屁股,用血盆大口親滿男人的臉頰,只為掠奪皮夾內一張又一張的小費。

        然後本土派出動了,那些台灣女孩是男人們用來抵抗外敵的最佳護身符,十五分鐘只收三百大元,比酒店小姐更嬌貴、更名正言順、手段也更為高明,由不得你說不,除了乖乖臣服在石榴裙下,別無他法。

        台上一個聽說曾經進入某某歌唱比賽前十強的女人正在演唱英文歌飆高音,而我喝著一杯接著一杯的調酒,忽然很是想念家門內,電磁爐上那鍋還未喝完的雞湯。

        忽然,不明白這種亦敵亦友的交際,為何在職場上總是如同頑強病毒般生存著,尾大甩不掉,又毫無意義。

        多數的解讀,是大人們傳承下來的人生二字。

        於是我們便屈服了。

 

        同樣家門外巷子口的馬路旁,腳步在路燈下虛晃著,倚靠半空上窗口內還亮著的電燈支撐著,手中的鑰匙對不準那條通往安心的路,還好與酒精對抗著的發燙臉頰導航了方向。

        雞湯重新散發著熱氣,在她醒著守門的安排之下。手中的遙控器尋不著一個值得滯留的頻道,於是我便開啟了播放器,用高科技的光碟儲存了童年的藍色記憶。

        藍色的機器貓化身成當時流行的錄影帶,用一則又一則的故事和夢想,安撫吵鬧不肯聽話好好吃飯及寫功課的小孩,依稀記得的畫面,覆蓋了二十多年後的我,重疊著一種叫作相信的東西。

        「你累了,快去睡吧,客廳我來收就好。」趴在她的肚皮上,我仔細拎聽著動靜,傻笑著。

        陽台上,關於這個夜的最後一根香菸,就在這個屬於我的地方,對著天空,散發著一縷輕煙,對著那個曾經想到抵達的地方,帶著我的翅膀。

        ——以及,翅膀上那股,不存在的哭聲。

 

附註

某著高收入的高知識份子朋友,前一陣子對我這麼說:

「小冷啊,你實在不像個作家耶!」

「怎麼說?」

「常常跟你聊天都是滿口髒話,害我都被感染了。」

「哇操,我可是很有氣質的好嗎?」

「……你確定?」

「媽的勒!不然呢?」

「寫一篇證明你是『文藝青年』的作品來看看如何?」

「你不是看過了嗎?」

「那種愛來愛去的小說我看不懂啦,寫新的,我就相信你很有『氣質』。」

「好吧,那等我寫完你就捐兩千塊給慈善機構當作稿費。」

「沒問題,捐哪家?」

「兒童福利機構前陣子我捐過了,你捐流浪動物保護協會吧!」

「為什麼一定要這家?」

「因為……這家有我的專欄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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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henom5433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